叶川1229

主写明侦和名学,偏爱写糖果,极偶尔会有刀,大乱炖爱好者,solo追星,不混圈子不看是非

寒露| 露水深深寒夜,灵犀双飞翼

芒城古代au,全员向里有cp,知己线,私设一级多,肝(tuo)了一个国庆,ooc归我

全文1w8k,字数严重超标,是个完整的大故事,多线交织,也适宜凉风初起时,慢慢阅读

历史不好,不喜全员/不喜过长,私设/考据慎入

论“寒露”的多种意义,主线为寒露之日芒城城主嫁女儿,有all鬼向。


私设:

【命题篇】

南北:少城主蒲熠星,小王爷文韬

纬钧:小将军周峻纬,书院先生齐思钧

【烈酒篇】

启程:世家公子曹恩齐,刑部侍郎何运晨

晨鸥:酒馆老板魏晨,将军王鸥

【宝剑篇】

山花:少侠白敬亭,医馆大夫魏大勋

凯唐:世家公子唐九洲,捕快石凯

【书画篇】

双北:书院院长撒贝宁,藏书家何炅

甜奶:太子刘昊然,太子少傅张若昀



1、命题:寒露一生,无悔无恨

今日寒露,也是芒城城主嫁女之日,城中无不欢喜。

其实世人皆知,芒城城主只有一个亲儿子,这位女儿的真正身份是城主那位已逝故人的遗孤,但城主一直视如己出,膝下兄妹和睦。

城主府内。

为了筹备妹妹婚事,少城主蒲熠星难得起了个大早,吩咐众人打点好一切。

蒲熠星一身赤玄之色,显得整个人稳重而锋芒,却掩饰不住此刻的温柔笑意。

“吩咐让花轿抬得慢一点点,怕那鬼丫头坐不住摔啰。”

“饭菜若是她来不及吃,务必给她吃点喜欢的糕点,别饿着她。”

婢女没忍住笑了,“这些均已妥当啦,我们大公子最疼小姐了。”

“是啊,妹妹出嫁,可马虎不得,小姑娘大了。”

蒲熠星问婢女,“爹娘呢?”

“刚刚老爷和夫人才说要来,怎么突然耽误了。”

正疑惑,老管家却来了,向蒲熠星行礼。

“大公子,老爷夫人让您去见客。”

“哦?谁来了?连爹娘都招呼不来?”

蒲熠星逐渐流露跳脱心性,婢女们相视一笑。

老管家的回答让蒲熠星意外。

“是小王爷来赠贺礼了,也想见您一见。”

蒲熠星一愣,是文韬啊。

书院一别,如今重逢,又是一年寒露。


文韬依然是一身月白衣袍,佩戴的一枚玉质带钩非常显眼。

城主为文韬递上清茶,“小王爷今日前来,老夫不胜感激。”

文韬微笑,“城主稳一方安宁,令郎和我又曾是书院同侪,自应该前来。薄礼一份,城主不要介意才是。”

城主喝了口茶,心中叹气,不愧是最年轻有为的异姓王爷,说话滴水不漏,深得老王爷之风,无法试探用意。

“不怕与城主说,这回我来,更有见见故人的意思。令郎和我自书院一别,已有三年未见,我有些想念。他素来疼爱妹妹,出嫁这等大事,我的确应该过来道贺。顺便也问问,当年留下的问题,如今他是否有答案……”

夫人在一旁安静聆听,只觉小王爷情义恳切,见城主还想追问,及时伸手打住。

“老爷,今日丫头大喜……”

“好。”

文韬礼貌浅笑,脑海里似乎已是那人的意气风发。


“蒲熠星见过小王爷,也见过爹娘。”

城主分明看出了小王爷和自家儿子眼睛里的暖意和欣喜,这才有些放心。

“少城主,你我不必客气。”

“那你陪小王爷好好聊,我和你母亲先去歇会儿,晚上还需待客。”

蒲熠星连忙叮嘱,“风凉,爹娘注意添衣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又是一年寒露了,蒲熠星。”

二人并肩屋檐下,相视一笑。

“想念起书院的日子了。”

“我也。”


三年前,芒城书院。

撒贝宁取出花名册,看过今年入学的学生名单,留意到有几位学生,出身不俗。

“且不说有城主的公子,和周家这位小将军,居然连小王爷也来了。”

撒贝宁暗暗称奇,小王爷来书院,年纪倒是相仿,怕只怕得罪大佛啊。

“院长不必担忧,这里哪一尊不是大佛,就当是佛门相聚啦。”

撒贝宁笑着望向身旁的齐思钧,“小齐,你说得对哈哈。”

“这算是你教书的第一回,好好表现。”

“我非常期待。对了,院长,这回的命题,是要何先生的那一道,对吗?”

提及何炅,撒贝宁神情柔和,“对,最近书院似乎也进了一批新书,改天给他挑一些送过去,还得麻烦你。”

齐思钧会意点头。

“走吧,别让他们等急了。”


书院内此刻已经十分热闹,大家都在议论开学命题是什么——芒城书院新生入学,都需要根据院长出的命题完成一篇写作,根据写作成绩进行分阁。

站在角落的文韬远远地望着,试图消失于人群中,身旁却到处是他的话题。

“今年在书院修习,最厉害的当数小王爷了吧。”

“是啊,老王爷居功至伟,文武双全,小王爷自当过人。”

文韬一脸局促却又好奇想听的样子被蒲熠星尽收眼底,蒲熠星不免好笑:“看来各位对开学命题胸有成竹啊,若能有幸见到小王爷,自然是能说上话的,何苦无谓猜测,小心隔墙有耳哦。”

众人恍然大悟,“多谢少城……”

“打住打住,都是同学,叫我,蒲熠星就好。”

文韬记住了这个名字。


周峻纬因为路上耽搁,姗姗来迟,和齐思钧差点撞上。

“抱歉抱歉,这位同学没事吧。”

周峻纬非常不好意思,出身将军府,他却总因为性子毛躁,没少被爹和姐姐批评,于是间接养成了道歉的好习惯。

齐思钧的眼睛一眯,觉得他倒是可爱,“没事的,马上要发题咯。”

“好的,多谢提醒。”

此时,大家看向高台,面露期待,振臂高呼。

“各位,是院长和齐先生!!”

众人肃立,而周峻纬看着刚刚的人从容地登上高台,目光坚定,想起那句“同学”,顿时羞得满脸通红,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齐思钧在撒贝宁的授意下宣布:

“大家好!欢迎大家入学芒城书院,我身旁这位是书院院长撒贝宁,我是书院的先生齐思钧。这里的过往不必赘述,但这里的未来由各位展开。今年书院的开笔命题由著名藏书家,秋风楼的主人何炅先生出题,题目名为——”

“寒露。”

“请各位尽情发挥,于本月之内提交习作,不懂之处可前来询问。”


蒲熠星才想起来,其实今日便是寒露啊,难怪这秋风吹得越发猛了,他没忍住打了个颤。

身后有人追上了他,给他递了条围巾。

是文韬?

“多谢蒲同学为我解围,天气凉,小心身体。”

“谢谢,文韬同学要一起吃饭吗?顺便,琢磨琢磨寒露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蒲熠星也是没想到,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对于书院的饭菜并无挑剔,反而吃得非常开心,甚至多吃了一份饺子,还留下“要是皮能薄一点就好了”的深刻评价。

紧跟在后头的周峻纬不知所措地看着文韬打的饭菜,怀疑起了自己作为将军府之子的食量是否太过斯文。

“你怎么不吃啊。”

“我吃饱了,倒是没想到你如此能吃。”

文韬坦然,“爹娘从小教育,食物绝对不可以浪费,也不要饿着自己。”

蒲熠星突然很想去拜访老王爷和王妃娘娘,问一下如何能养出这般妙人儿。


“我想好了,寒露。”

吃饱喝足,文韬约蒲熠星去他刚发现的书院的后花园。

“说说看。”

“想说,寒露不过生命,”文韬低头,“长在深秋,恰如生命寂寥。”

蒲熠星有些意外,“身为王爷,也会寂寥吗?”

“我一直觉得寂寥是人心底的共性,不会因为你是王爷或者百姓而改变,只是你是否正视过,在你一个人的时候。”

“好想法。”

文韬笑意浅浅,“爹娘素来不太管我,王府只有我一个孩子,我很喜欢这份自由,但也知道这是很多压力换来的自由,我一个人成长,寂寥是我的快乐,也是我的伤疤。

蒲熠星深以为然,“我想的也差不多,不过我更愿意相信,寒露是新生。”

“寒露位于深秋,代表着很多事情结束了这一年的使命,绿叶,好天气,以及那些要冬眠的生灵,但我知道寒露过去,他们依旧会朝着重新开始而努力,那么哪怕寒露是休止,也不过是一种新生。”

夕阳渐沉,文韬看向认真的蒲熠星,点点头,“我似乎能理解爹为何夸你。”

“哦?老王爷还见过我?”

“并没有,但他说起过,芒城城主的儿子见解独到,是聪慧之人,他倒是很少夸人的。”

蒲熠星露出狡黠又无辜的表情,“听你说起来,我对寒露,可能还有一事不明,也许以后,我能想明白。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人,要如何和心底的寒露相处?”

文韬一愣,这人把自己所想要解开的问题说出来了,还说得如此点题。

“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。因为爹希望我习武,我也明白做城主若无武功,如同士兵只有盾而无剑。可我知道,自己不可能精于此道,更不知城主之位能不能胜任。怕有失所托,更怕问心有愧。”

蒲熠星叹气。

“我希望我们会有答案。”


蒲熠星看向远处,“所以,今日小王爷不只是来道贺,还是来问我,那个答案吗?”

“那是。毕竟我可听说了,你真去跟周峻纬去学武了,想着你俩在书院时也老不对付,你学武会不会被他打死。”

蒲熠星一脸黑线,“这倒不至于吧,想着王将军总能管好她弟弟,我要相信王将军。”

“说明你有心要挑战心底的寒露了。”

“因为,我不能永远心冷,少年自当发热。”

文韬目光温暖而坚定,“我相信你。”

“和鬼鬼说新婚快乐,宴席我不能去了,我要回去处理王府的事务,待我空闲再去见她。”

“去吧,她不会介意。”

蒲熠星目送文韬远去。

这个当年不安的少年,如今温暖而锐利。

“文韬,你的心底,也早已不是寒霜了。”


新郎一行终于来到城主府,浩荡的人马作“迎亲客”,来迎接新妇回到婆家行礼。

周峻纬和齐思钧一起带着礼物前来,都没忍住停下脚步看了看。

蒲熠星默默看着人马远去,有些伤感,抬头便见到两位好友面露关切地看着自己。

“来了?”

“嗯,进去吧阿蒲,今晚还要准备去赴宴不是?”

蒲熠星了然,“院长和周将军是不去了?”

周峻纬和齐思钧相视一笑,齐思钧笑说,“院长不方便,我来。”

“我爹会到的,毕竟那是鬼鬼啊,姐姐也会来!”周峻纬迅速接上。

蒲熠星和齐思钧这回惊住了,“真的吗?”

“当然。”

能让素来冷硬的巾帼将军亲去赴宴的,确实也就只有从小看着长大的鬼鬼了。

蒲熠星突然好奇,“周峻纬这个人,是怎么和咱们齐先生熟络的?!在我和文韬的印象里,好像也就开学不久,就发现你俩老在一块……”

“蒲熠星,我看你是想跑十圈了!”周峻纬咬牙切齿。

齐思钧放下贺礼,“这个,说来无妨啦。”



周峻纬对于唐突了书院先生一事耿耿于怀,吃完饭后特意去找了齐思钧,齐思钧正在看书,看到是周峻纬,倒是先笑了。

“抱歉,齐先生……我……”

“不必了,我也是第一年留在这里教书,不认得我是先生很正常。再说,小将军礼节得当,乃将军府教导有方。”

齐思钧把书合上,正视周峻纬的眼睛。

“还有事吗?”

“没什么了,只是专门想找齐先生表达歉意而已,齐先生君子风范,那我不打扰了。”

“峻纬,”齐思钧喊住了周峻纬。

“先生,何事?”

“你认识芒城城主吗?我有事,可能需要拜托到他。”


齐思钧并非不知道蒲熠星是芒城城主的儿子,联系蒲熠星最能直接见上城主,不过既然周峻纬来了,也就不妨问问,少打扰一个便是一个。

他没想到周峻纬真的认识,城主曾在他幼时为他巩固武学——受周将军所托。

“那拜托你了,我去见城主一面,将院长新到的一批书给到何先生。”

周峻纬意识到其中弯绕,脑壳就有点疼,“何先生不是院长的好友吗?他俩为何不直接说呢?”

“他俩啊,只是笔友,以书信结缘。何先生深居简出,不慕名利,院长觉得亲自拜访打扰他的清净,而且会为他带来麻烦。先生藏书为的是留下火种,院长这是希望他远离纷争。”

周峻纬感叹,“高山流水,莫过于此。”

“所以院长给书总是曲折,上次是刚好遇上了来书院医治学生的魏大夫去找,这回院长忙于开学之事,就让我负责联系相识之人。我在想,我认识的人大多不与何先生相熟,便只能从城主大人身上切入,二位也是旧识。”

“其实,这也是一种莫名的契合,一个费尽周折,一个甘之如饴,都相信总能联系上。

齐思钧点头,“是啊,麻烦你了。”

“不必客气,就当我给先生赔不是。”


把书给到了何炅,齐思钧迅速回到书院,开始批改学生们的习作了。其他先生已然进行了一部分,齐思钧只好抓紧时间。

周峻纬不时会佯装偶然路过齐思钧的书舍,发现这几天他似乎都窝在里面,不忍打扰,为表关心,便想到捡朵落花放于窗前,这样齐思钧推开窗透气时能看见。

在第七次捡到花后,谨慎的齐先生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引来了花神仙,而是有人刻意为之,他掐着时机,试图问清来意。

于是就发生了齐思钧一打开窗,周峻纬应激反应到把窗户纸弄碎了的惨剧。


换好了新的窗户纸,书院工人强忍笑意离开,齐思钧觉得自己不能再端着了。

“峻纬,你送花这是?”

“看先生总是忙碌,聊表关心。”

齐思钧看周峻纬面对自己逐渐坦然,倒也欣慰:“谢谢你。”

“先生不必客气。”

“哎呀听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我要说什么,改习作改傻了。我不比你们大多少,私下里,叫我小齐就好。”

“你是先生,折中一下,叫你老齐。”

周峻纬看着齐思钧如同月牙般的眼睛,笑意渐浓。

后来,他们是师生,是朋友,能一起讨论思考,也能一起吃饭喝酒,看一轮月,赏一轮秋。


当时,习作成绩出炉,周峻纬和蒲熠星文韬一起到了青竹阁——那是芒城书院四阁之首,大家诧异于小将军的好文采。

他写的寒露,是关于生死。

将军府长大的少年,对于生死曾经也很在意,人不能如同寒夜露水一般消失无痕,他太在意他们为什么而死,是否死得其所,以至于会惩罚自己。

但后来他慢慢懂得,沙场上有太多无谓的死亡,百姓的,士兵的,不是每场死亡都有深远的意义。

征战,要学会正视死亡本身,面对它,才能战胜它。

“每一滴寒露或许风过无痕,但它足以改变一个深秋。”

直到周峻纬告别芒城书院,回到将军府时,已成挚友的齐思钧前来相送,周峻纬才知道,他的习作是齐思钧改的。

“习作已经弥封,不过将军府这个确实很容易认出。你也不用多虑,青竹阁每一个人的习作都要院长再审,确实写得很好。”

周峻纬摇头,“老齐,其实,我相信自己可以,但也谢谢你的肯定。”

“下一个寒露,再见。”

张弛有度,意气风发。

齐思钧在周峻纬身上,永远能看见少年将军的光。



蒲熠星暗暗感叹,“也难怪之后,峻纬去了边关两年,小齐老去驿站等信来。”

“是啊,边关艰苦,等一封信不容易,不过这是将门使命。”

齐思钧笑笑,“所幸,峻纬从不辱命。”

蒲熠星嫌弃,“行了行了,你俩真是的,就是欺负韬韬刚走呗。”

“小王爷竟然来过了??”齐思钧有些痛心未能相见。

“嗯,说是不能赴宴,所以我才想确认你俩能到嘛。上马车吧,现在过去,刚刚好。”

三人一同从城主府出发。

今夜红烛喜宴,花好月圆。



2、烈酒:寒露甘苦,山河响遍

喜宴上宾客满座,一片欢喜。

蒲熠星三人赶到时,城主夫妇早已在招待客人,蒲熠星比谁都清楚,自己断然无法跟着爹娘招架这般大场面。

文韬那家伙也是的。

周峻纬领着齐思钧向城主夫妇道贺,齐思钧转达了撒贝宁的祝福,城主一边感慨峻纬清瘦了些,又打趣撒贝宁要留下点金贵的。

“那您怕是要失望了,您也不是不懂院长。”

“哈哈哈确实啊,但老撒这人给鬼鬼送的,我心里知道,向来比金贵更金贵啊。”

齐思钧浅笑,“院长心里也清楚,您懂,他便不多说。”

“书院最近可好?”

“托您和夫人的福,一切平安。”

“老撒和书院有你这位后生,我替他享福。”

周峻纬静静地等齐思钧,但行兵打仗的眼睛让他非常敏锐地看到了其中一桌的动静。

他认得一个人——爹的好友,兵部唐大人的小儿子,唐九洲。

说来奇怪,爹这一生,深交好友就这几位,唯独唐大人,周峻纬不太懂。

兵部对武将向来掣肘,但爹却很认同唐大人,哪怕这两人经常在将军府为些小事吵个不停。

而这位小公子也是清奇,身体虽羸弱,却意外聪颖,善围棋,精通兵法谋略,连姐姐都夸过他。

周峻纬本想前去和唐九洲打个招呼,却见他和另一位公子商量着啥,便没去打扰了。


“恩齐,待会儿拜托你帮我啦!”

唐九洲轻轻拽着曹恩齐的袖子不放——这是老套路了,九洲从小求人就只会这么一招,曹恩齐非常无奈,“可我怎么跟唐伯伯说啊,他要是问起来,估计连我都要一起揍。”

“你就跟老唐说我急着去见朋友,剩下的交给我,但这个空位你得帮我。”

“好,快溜,小心点,宴席快开了。”

“回去我请你吃东应楼。”

目送着唐九洲春风得意又鬼鬼祟祟的样子,曹恩齐觉得莫名好笑,他知道九洲肯定要见重要的人,不然不会轻易溜走这种重要场合。

下棋的人,晓分寸,知进退。

他从来都是羡慕的。

宴席开始,大家敬酒夹菜,这一桌都是世家公子,平日走动得频繁,于是气氛热烈,侃天南地北,曹恩齐素来内敛,只简单应答。

他听见门口似有异动,不禁望了望,不一会儿却看见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走向了他旁边的空位。

“您好,我叫何运晨,代刑部孙大人前来赴宴的,我资历浅,不能和大人们坐一桌,这里有人吗?您,不介意我坐这里吧?”

曹恩齐拿着茶盏抬头,认真看清了此人面容,笑着点头。

“这儿没人,没关系啊,请。”


何运晨来赴喜宴完全是被自家大人上赶着的。

今夜刑部事情很多,同侪们忙得不可开交,也包括孙大人,自己都忘了要代表刑部去赴宴问候,却又实在走不开。

于是何运晨只能代孙大人前来送礼,宴席已开,他耐心解释,耐心赔了不是,城主府下人倒是没为难他,还说既然代大人前来,理应上座。

他疯狂拒绝,见到有桌年轻公子还有空位,连忙指了指。

“我去那边吧要不,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何运晨非常心虚且忐忑地走向那个空位,直到看到了那个明朗若春风的男子,笑意温柔地点了头,他的心似乎才安定下来。

明明已是凉秋,斯人暖若春酒。


公子们都很好奇这位不速之客,问身份问工作,何运晨倒是应答自如,还说了一些刑部奇案,说到关键处还说要保密,引得公子们十分振奋,纷纷说要交何运晨这个朋友。

曹恩齐默默看着和大家初见就打得火热的何运晨,觉得自己羡慕的人又加了一个。

曹家是文官世家,素来腹有诗书,爷爷更是当今太子少傅的老师,爹更是希望他考取功名,提笔为官。

只是他虽然聪慧于诗书,却并不真正喜欢,笔墨文章好,他却不想应对官场,畏惧长袖善舞的自己,和有违本心意志的文字。

他的喜好是隐秘的利刃,会杀死他自己和家族——曹恩齐喜音律,弹得一手好古琴,还学过箜篌,善作曲——只是作为曹家公子,他不能,也不该通音律,不可能成为琴师,更不可能当乐官。

喜旁人不喜之事,又不善人情世故,众人敬他,不过为家底,为礼节。

“曹公子?曹公子?需要茶水吗?”

曹恩齐喝酒喝得有些醉意了,却看见何运晨有些关切地拿着茶壶问他。

“不用,我喝酒,不必了何公子。”

哪怕是醉了,哪怕是早已伤情,也依旧好修养,温文尔雅吗?

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刑部新秀不知,他脸上分明写满了心疼和怜惜。

何运晨一把夺过了曹恩齐的酒杯,凑近了他。

“若真要喝酒,我知道有个好去处,心事入酒,滋味才最好。

曹恩齐笑意灿烂,要不是那双眼睛还静如秋江,何运晨真的觉得他醉得厉害了——起码表面上是的。

“那说好了,何公子请喝酒,我请公子……”

曹恩齐还是用那双染了酒色的双眸看着何运晨。

“听琴吧。”

何运晨不自觉地低了低头,看到那双修长的手时,笑了笑。

“后日申时,咱们江枫楼见吧。”


芒城江枫楼是非常有名的酒馆,开在繁荣的市肆之中,只供应酒和下酒菜,却依旧深受欢迎,只因这里,是芒城名酒寒露的首创之地。

据说老板魏晨取名,是来自同样鼎鼎有名的寒露剑,但也有人觉得应该是来自那幅《寒露问月图》,一时众说纷纭。

何运晨坐在二楼的雅阁,夹了块小菜,悠哉游哉地等曹恩齐来——他特意留了房间,方便曹恩齐带琴来见。

他可是认真的。

“何公子。”

何运晨抬头,曹恩齐一身青衣缥缈,抱着古琴,长身玉立。

“果然,我选这里是没错的。有幸听公子抚琴,我的荣幸。”

曹恩齐浅笑,“能留得一壶寒露,何公子来头不小,不是一般的,刑部侍郎。”

何运晨听出了试探之意,“自然。我和魏晨老板算半个旧识,我娘曾资助他开酒馆,她是商人出身。”

商贾卑贱,曹恩齐不免皱了皱眉,何运晨会不会过得不好?

“娘亲从商,又是女子,少时吃过太多苦头,但她从未抱怨,更以商扶国,世人称颂。我爹是刑部旧人,却从不曾用世俗眼光衡量我娘,他总说我娘是堪比王夫人的巾帼。我去刑部,一为志气,我想扫不平之事;二为骨气,为保护芒城平民,少些不必的摧折。

何运晨说时神色平静,曹恩齐却听得感觉有火在烧。

他不仅拥有他所羡慕的游刃有余,心中更是有着明确的抱负啊。

曹恩齐放下了古琴,手指轻抚琴弦,“何公子所说的,让我向往。我也很想这样,目标清晰地走一遭。只是,公子和音律,自是两难全。枯木逢春,不过奢望。

曹恩齐喝了一杯寒露,不愧是名酒,酒入愁肠,甘苦自知,化作辛酸泪。

何运晨才看见古琴的身上,刻着的“逢春”二字,一时失了神。

“怎么?可不许笑话我的古琴名字哦。”

曹恩齐话语间骤然明朗,何运晨猛然想起自己失神时所思考的是什么。

“恩齐。”

“怎么了运晨?”

两人对视,何运晨将手放在“逢春”上,“你要不要考虑,为音乐和乐器立传,或者,整理修订乐经,让更多人了解音律?”

曹恩齐有些激动,把手放在了何运晨手上。

“好!好!谢谢你,运晨。逢春之日,会来的!”

“我曹恩齐,亦有钟子期了。”

何运晨给他倒了酒。

“木头成为古琴,是为枯木逢春。琴和琴匠得遇良主,也是逢春啊。”

秋风轻轻掠过芒城的夜,站在江枫楼门口,何运晨说出了这句话,又再一次逗笑了曹恩齐,这一次似乎更灿烂了。

何运晨非常无奈,直接拽袖子:“不许再笑话我啦。”

太过委屈了,曹恩齐却还是有意逗他。

“这回又是笑啥?你有意瞒我!我看出来啦!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子期吗,没有一个俞伯牙和你一般讨人厌啦??”

曹恩齐喜欢何运晨的活泼,他和他一样,总把活泼刻在心里,不会轻易展露。

相见恨晚的高山流水,自然是要来日方长的。

下次喝寒露酒的时候,再告诉你吧。

曹恩齐没有告诉何运晨,关于逢春的解释,他曾一模一样地说给了老琴匠听,老琴匠为此愿意减半价格,将逢春古琴给到曹恩齐。

“你是第一个懂我这名字的后生啊,知音难觅。”

自此一别多年,少年长成,斯人永逝。

老师傅,如今我知道,又多了一个人,能和我一同迎接一个春天。


看着曹恩齐和何运晨并肩而去,魏晨微微一笑,给寒露酒挂上了“沽清”的小木牌。

魏晨一眼就看出了这二人是难得的挚友——在酒馆多年,魏晨见过了太多故事,培养出了慧眼识人的能力。

有人在这里获得良缘,有人在这里杯酒分离,更有人在这里趁着酒意,诉尽破碎和委屈。哪些人冷心薄情,哪些人痴心错付,似乎魏晨都能知道。

刚开始他也曾不忍,曾冷漠,后来都释怀看淡。

他只是卖酒的,不能负责他人伤心事。

更何况,他心中尚且有牵挂。

“魏晨哥!”

“安弟!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啊?”

“俺娘睡不着,思来想去想我哥呢,把好几封信攒一起要俺给您,谢谢您啦。”

“交给我了,抓紧回去,别让娘亲担心,她还得靠你。”

送走安弟,魏晨看着手里薄薄的书信,似有千斤重,眼前水雾氤氲开,漫开边关黄沙,苍茫狼烟。

他的胸口有几分闷痛,正想往回走。

“魏晨,你不会是旧伤犯了吧?”

魏晨转身,看见了王鸥一身风尘仆仆地赶到,她穿得隆重,明显是在宴会上来。

“小鸥?回来了?”


确认魏晨无碍,王鸥这才放心地坐下,魏晨将酒馆打烊,摘下了寒露酒沽清的小木牌,取出了一壶寒露酒。

“看来魏老板这沽清,得看人啊。”

“那是,王将军赏脸,寒露肯定得有啊。”

王鸥笑笑,也不客气,拿着酒壶自斟自饮,“还是这个味道,我每次喝都该好好感谢你娘亲和何夫人,一个酿得好酒,一个慷慨解囊,助你开店。”

“唯独不感谢我吗?你好奇怪。”

王鸥叹息,“我一直都是感谢的,从你离开边关的那一日起,魏晨将军。”

魏晨苦笑,只好先岔开话题,“你今日穿得好漂亮,定是回来有几日了吧?”

“为了鬼鬼那丫头成婚呗,我赶回来,给她送份礼物,也见了爹和峻纬,拜祭了娘亲。明日,估计就会启程了。”

魏晨心中有些难过,“你啊,还是对鬼鬼愧疚得多。小姑娘机灵活泼,也懂事黏人。越是这样,你越是要惩罚自己,未能和她爹同去同归。”

王鸥素手握紧了酒杯,“叔叔为我断的后。那场仗,他死了,你伤了,都再不能回去了,只有我一个人了……魏晨,我有时也好想,好想逃离沙场,沙子看多了,原来眼睛也会疼得厉害……”

魏晨默默握紧了王鸥的手,“所以你啊,不要和自己较劲,要流泪就流泪,喝一点酒也无碍,我只想你安好。”

“我发现,越是从家赶回边关,我心里都会留恋。我留恋寒露酒,留恋家人,留恋娘亲还在时,对我说,‘我鸥是将门虎女,更是我之心血’,还留恋……我曾经和你并肩作战过。我想这些都支撑着我。”

魏晨自己也喝了杯酒,“将军府当年一门双姓,我一直都佩服二老,这样的感情太过深重,我……”

“我无缘。”

王鸥摇头,“深重,却也太难到白首,若一人故去,则另一人此生心死。”

“生于将门,我从来不怕情不深,却只怕情太深。叔叔走后,鬼鬼的娘亲也很早就走了,所以鬼鬼才会由蒲家来养。我爹,城主,叔叔,他们是战友。”

“所以啊,魏晨。”王鸥已有几分醉意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,不要再等下去,你等不到我,等不到一个真正完整的我。”

“国等你,芒城等你,周家等你,我为何等不得你呢?”

王鸥一时无言。

“那个完整的王鸥,就是沙场上的,芒城里的,我面前的。当年我受伤离开边关,落下病根再也无法归队,娘亲也病重,是你等的我,帮我打点好一切,帮我向大家证明我不是逃兵。这回,换我好好地等你,在江枫楼的灯火里,在寒露酒里。”

王鸥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伤病只是瘦了些,面容根本没变的男人,想起了当年和他一起骑着马在山顶上看万里沙丘。

“书信谁的?”

“安弟他娘亲给她大儿子的。我到时亲自跑一趟,在松江。”

“好,夜深了,我回去了,你也保重。若伤病再犯,记得找大勋拿点药。”

魏晨笑着送王鸥上马,“得令,将军。”


松江正值灯节,魏晨临走前放了盏孔明灯到天上,万家华灯流火,共圆团聚时。

“祝小鸥:走过关山冷月,终得人间温暖。”

松江的灯不会飘到边关,一如春风不度玉门,但我会一直等你。



3、宝剑:寒露锻造,金石为开

一大早,魏大勋刚打开医馆大门没多久,石凯就着急地出现了。

“大勋哥,你这有跌打药吗?九洲手臂擦伤了。”

魏大勋点头,给石凯找出了跌打的药酒,“让九洲小心一点,抹了药酒就要避免搬运重物,起码要抹三天,早晚各一次,好好休息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石凯刚想出门,就听见医馆里有坐堂和魏大勋聊了点什么。

“那位似乎带着剑来找您,人在芒城……”

剑?大勋哥一个大夫,还会舞剑吗?

石凯没多想,毕竟想到唐九洲龇牙咧嘴等他的样子,他还是应该走快一点。

“没事的,我和他是该重逢了。”

魏大勋笑意温和。


城衙内。

“哎呦喂,石凯你轻一点点。”

“哎哟九洲,你小声点。”

石凯无奈,觉得一时间槽多到不知道该从何吐起,只好先把手劲儿放缓。

“九洲啊,我真是不知道该咋说你好。你啊,先答应了我吃饭,才发现那天要跟唐大人去参加婚宴,要曹公子帮你溜也就算了。溜出来还碰上了贼抢你荷包,你还把自己摔了,最后还是个无名义士帮的你,那也算了。你伤了手臂,还不能回唐府,只能窝在我这给你抹药,你说你这人,咋就这么笨呢?!”

唐九洲听完,整张小脸皱成了新鲜苦瓜,气得很想抓着个石子就往石凯脑门儿上扔,发现这里是官府,不能打捕快。

“凯,我现在已经够糟心的了,你就别打岔了呜呜。”

石凯没想到九洲这么听话,看来是真委屈了,连忙安慰,“哎呀没事九洲,咱听点好的。”

唐九洲一脸狐疑,“什么好的?不会是你当捕快遇到的奇葩事吧?我听三遍了!”

“??我到底在你心里是啥呀。”

石凯有点懵了,“我刚去医馆买药,似乎听见大勋哥说到了,剑。有个人要带着剑去找他,我在想会不会是寒露剑……”

唐九洲眼睛一亮,“真的假的?我跟你说,要不是晚上太黑了,我一定能知道那个人背的是不是寒露!”

“拉倒吧,我可不信是寒露剑的主人救的你,我还是期待一下医馆这边。”

唐九洲这回是真想砸他了,“那咱们怎么办?”

“光明正大地去啊。”


说是光明正大,但带着目的,唐九洲和石凯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偷偷摸摸。

唐九洲和石凯是因为寒露剑的故事认识的,在五年前。

那天唐大人工作太忙,唐九洲又闲不住,唐大人便拜托城衙杨大人照顾一下,日落了他来接走。

杨大人不擅长应对小孩,城衙里和唐九洲适龄的也只有小捕快石凯,便让他俩待一会儿。

两个少年一开始还拘谨,唐九洲看见他佩剑,就主动提到了寒露剑,谁知石凯眼睛里边瞬时有光。

“寒露剑我可知道,芒山双剑是无敌的!多少人仰慕啊,我还跟外公去过芒山!风景很好。”

唐九洲点头,“我听过东应楼的说书说过他俩,但我好想见面啊。”

“也许以后,会有机会哦。”


“你俩,在这干什么?”

唐九洲吓得一激灵,石凯则直接被问懵了,目光却直勾勾地锁定眼前人的佩剑。

“是你啊!少侠!昨晚还记得吗?你帮我拿回了荷包!”

来人一身白衣,面目清俊,有双溪水般的眼睛,可观星辰。

“是你?你在大……寒白医馆做什么?难不成是看上里面的大夫了?”

唐九洲一下子呆住了,“这难道,才是少侠来这里的目的吗?”

“咳咳咳咳咳。”来人和石凯同时呛住了。

“你,倒是没说错。不过,我不是看上了魏大夫,而是,要和他重逢了。”

石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“少侠,原来是来找的大勋哥?!”

“我去,大意了。”


魏大勋看见了那袭白衣,那把寒露锋芒依旧,那人还如深秋的梧桐一般,好像永远没变。

“大勋,别来无恙。”

“你也一样,小白。”

唐九洲和石凯站在一旁,安静地看着,也莫名地眼眶泛红,相视一笑。

魏大勋又看了看唐九洲,“手臂好些了?”

“好很多了,大勋哥。”

白敬亭笑了笑,“看来这两个小孩你都认识啊。”

“是。这位是兵部唐大人的公子九洲,这位是城衙的捕快石凯,他是我的旧友,白敬亭。”

“您好~”

“你们好,谢谢你们照顾大勋了。”

“没有没有……”

魏大勋浅笑,“真好,六年了,我们又见面了,我留在芒城是对的,芒山脚下,你终会回来。”

白敬亭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这次不走了,你收留我可好?”

“当然可以,你给我当护卫,我给你当大夫,不亏。”


“芒山脚下?我没听错吧。”

“九洲这是真的吗,你掐我一下。”

“是真的是真的!我不掐你,我要赖在这听故事!”


白敬亭打量了一下医馆,“真没想到,你最后会从医。”

“也是机缘罢了。当年救我的是城主夫人,她出身中医世家,那天去芒山脚下采药,把我救回来后,问我想不想当大夫。”

白敬亭越听眉头越紧皱,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回忆的,“我……一度以为你已经走了,就在我眼前,我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……”

唐九洲紧紧地挽着石凯,仿佛这样就能一起分担其中的痛楚。

魏大勋握着白敬亭的手,“我知道,我痛在身上,你痛在心里。芒山谷一朝覆灭,师父他们都死了,如今……只剩我们两个。”

“但我报仇了,我报仇了……”

白敬亭的肩在颤抖,魏大勋轻声安慰,“是,所以现在,你该好好养身体了。我不允许你在我眼底下,受尽伤痛的折磨。”

“因为我试过,所以这样的事,不能发生在你身上。”


“原来芒山,只余下双剑了吗?”

唐九洲没忍住嘟囔了一句,被石凯连忙捂嘴。

“是啊。”白敬亭叹气,“人能重逢,剑再难重聚。”

“芒山双剑,怎会只有一把寒露?小白那把剑,叫白露,不过已经折断了,于是我把寒露留给了他。他是要去复仇的人,而我因伤失去武功,在芒城开了寒白医馆,等他回来。”

石凯一下哽咽,“我小时候认为的寒露剑,是江湖中无敌的存在,每个芒城少年都梦想着仗剑走芒山,看山河,舞乾坤,拿着个木棍都能喊出寒露剑的招式……”

“此去经年,物是人非。”唐九洲擦了擦泪水,“可我觉得,听过二位所说,我所获匪浅,凯我们先走吧,要让二位好好叙叙旧。”

出门后,石凯有些不舍地回头,只觉两人身影远去,单薄不已。

“我们要去哪呢,九洲?”

唐九洲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。

“芒山。”


目送二人离去,白敬亭靠在窗前,“这样对两个小孩,是不是残忍了点?”

“但这就是我们真正经历的,我们无法去营造一个美梦,里面的宝剑只斩不义之徒,里面的人都忠孝两全。

魏大勋边说边配了副药,“我们都是要到后来才知道,自己持剑无悔,自己问心无愧,便是侠了。”

“你啊,不愧还是师兄。”白敬亭调侃,“也好,寒露物归原主了。”

“来了小白,准备吃药!”

“不要!!我不要变成药罐子!”

“你一个医馆护卫还不听话!?”

“谁要当你护卫了,你给够银两了吗……”

魏大勋轻轻擦拭了寒露,“宝剑无价,我把寒露给你的这些年,应该足够聘请小白少侠了吧?”

白敬亭撇了撇嘴,“好,做你一辈子护卫。”

“那我做你一辈子大夫。”

“不,我要你……”

白敬亭笑得像只狡猾的小兔子。

“做我一辈子师兄,一辈子知己。”

“我答应了。”


芒山是芒城的最高峰,秋季气温较低,耳畔不时掠过寒意。唐九洲哈出了好几口白气,有点气喘吁吁,脚步已经很慢,但依旧没有停下。

石凯默默走在前面不远处,随时把手臂伸出来让唐九洲扶着——他非常清楚唐九洲是一定要上芒山的,他也一样,所以哪怕九洲有伤,他都没拦着。

少年同付热血,便不怕秋凉。

“凯,你发现了没?这边风景已经很好了,很难想象芒山谷在山巅,该是多么地得天独厚啊。”

石凯点头,“坐拥江湖美景,让人真的想舞剑了。”

“你的剑可别浪费了。”

“我的剑在寒露面前,真的废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唐九洲笑得使不上力了,石凯连忙搀了他一把。

芒山山巅,大片苍翠,流云苍狗,秋风掠过,对面山头红叶萧萧,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九洲,喝点水。”

“谢了。”

唐九洲觉得手臂的擦伤又有点疼了,不过他觉得这一趟特别值得。

“凯,今天听了寒露剑的故事,我其实是难过的。”

石凯看着唐九洲低了头,年纪更小的他主动摸了摸唐九洲的头,“我也。”

“是吧。突然觉得,原来年少时的热忱是会被磨难慢慢侵蚀的,会有不甘,但经历风雨后,仍然保留希望,就很好。”

唐九洲躺下,山上不平的石面让他有些不适,但他看到了完整的天空。

“我想好了,我想去兵营,我想把兵法参透,然后以天地为棋盘,我要芒城打胜仗!”

石凯心里有些激动,“你决定了?九洲。”

“是,我现在明白了,这个决定早已存在,我只需要说服我自己。”

“我支持你,我也,我也要当个好捕快,做城衙最能干,哦不,芒城,全国最能干的捕快,惩恶扬善,除暴安良!”

石凯对着远方大喊,唐九洲看着他的背影,泪中带笑。


“哎呀,别哭,九洲。”

“高兴!!”

石凯想起城衙初见后,唐九洲请他吃了一次东应楼的饭菜,他特别感动,自己出身不算好,来的时间不久,在芒城朋友很少。

“九洲,你会一直对我好吗?”

他问得突然,语气有自卑,唐九洲心头难过,“凯,我爹教我,我们长大一点后做有用的人,不怕别人对我们不好,因为,我们对这个世界好啊。”

眼前人尚存稚气,却成熟得让人感慨。石凯给唐九洲夹了块肉,“我听你的,你是我喜欢的,佩服的,好朋友。”


太阳要落了,石凯扶着唐九洲下山,陪他一同回了唐府。

唐九洲累得在马车上睡着了,石凯晓之以情,动之以理地为九洲解释,唐大人又心疼又无奈,最后还是亲自把九洲抱回了床上休息。

“九洲的心愿,让他自己和您说吧,他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的。”

“是嘛。”

“是。以未来第一捕快的名义起誓,九洲可以。”

唐九洲一睡就到了大中午,他很害怕爹责怪,却发现手臂的伤口又被处理过了。

“爹。”

“听小石捕快说,你有话要说?”

“嗯!”

听过唐九洲心声的唐大人沉默了许久,将唐九洲上下打量了好几遍。

“我儿,从未让吾失望。”

寒露藏锋,待少年亮剑之日,再劈金石开。



4、书画:寒露蘸墨,白纸流光

鬼鬼出嫁那天,撒贝宁没有去,他只是拜托了齐思钧把礼物带到——那是一只色泽极好的翡翠镯子。

撒贝宁知道,这翡翠是她父亲早就准备好了的,他离世后,鬼鬼的娘亲将翡翠交给了撒贝宁,希望他帮她保管好,打造成镯子,等到鬼鬼出嫁之日,为她戴上。

撒贝宁做好翡翠镯子很久了,也和城主,周将军说好,要亲自为小姑娘戴上的,到最后还是临阵脱逃了。

城主知道老友心思,他这个“父亲”应该为“女儿”戴上。何况,撒贝宁这人心软得很,见到鬼鬼怕是要落泪的,只好用逃避来掩护深情。

“她是越长越像老吴的夫人了,女儿和母亲一个样,我可受不了啊。”

撒贝宁只留下这一句解释,城主感叹着往事,亲手为鬼鬼戴上了翡翠镯子。

“今日,撒叔叔不来吗?”

鬼鬼悄悄问了句。

“他不来,但他疼你。孩子,你的爹娘会护着你,我们也会护着你,孩子啊,你要幸福快乐。”

鬼鬼含泪抱了抱城主,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的。”


月光倾洒,秋风楼上风景独好。何炅为撒贝宁添了热茶,“这便是你不去,还躲到我这里的原因哦?”

撒贝宁一饮而尽,“你既然都允许我来打扰了,我可当然要好好完成,何先生的愿望嘛。”

厚颜无耻。

何炅撇了撇嘴,笑意渐深。

端来几份糕点,一壶茶,就着楼上秋风和细月,这一晚,撒贝宁和何炅只觉充实。

“在这,以茶代酒,敬故人和鬼鬼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何炅感叹,“一转眼,你做院长多年,孩子们也都长大了。鬼鬼出嫁了,文韬当了王爷,小蒲要当城主了,峻纬也要成为大将军了。”

“那我们就老了。想起咱俩相识那会儿,还是为了老吴。”

撒贝宁枕着月光,陷入了回忆。


那一年的战役,芒城所在的芒国胜了,但对于芒城的好几个家来说,是输了。

鬼鬼的父亲战死;周家的长女受伤,还和自己倾慕已久的战友离散;撒贝宁和多年好友,芒城的城主吵了一架——为了得到一个最优解。

谁,来把鬼鬼养大,能够尽量不让姑娘难过。

前两件事都已经是定局了,吴家失了顶梁柱,周将军和女儿有了一段最长远的陪伴时光,可最后一件事,一直悬而未决。

撒贝宁不认为一向忙碌还有儿子的城主能照顾好小姑娘,城主觉得撒贝宁一人惯了,照顾鬼鬼更会手忙脚乱。

这时,何炅出现了。

城主有些吃惊于此事居然把这位好友惊动了,他是在秋风楼书海中无闻多年的人,按道理不会管这等闲事。

“你们都在吵,有谁问过小姑娘要去哪吗?”

两个大男人顿时哑口无言。

“让她先去我这静一会儿,你们好好想想,别吵到孩子。”

那是撒贝宁第一次见到何炅,他觉得他的心第一次被扰乱。

为羞愧,为敬重。

后来城主接鬼鬼回去,撒贝宁不敢前去,却发现何炅为自己带了话。

“秋风楼初建,吴将军曾为我摆平过些事端,相识一场,出面一次,请撒先生不要放在心上。为了小姑娘,何某愿与诸位群策群力。”

城主低头,“我也不曾想,老何还有这层际遇,多一人能为此上心,真好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
鬼鬼回城主家里没有哭闹,甚至和内敛的哥哥蒲熠星相处起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,这确实是让城主和夫人意外的。

在吴将军形容下的独女,调皮任性,鬼主意最多,才有了小名“鬼鬼”。

城主和撒贝宁聊起此事,撒贝宁觉得只会是何炅的功劳。

那是他第二次和何炅相见,也是第一次进秋风楼。

秋风楼是芒城最大的藏书阁,筹建之初困难重重。城主,吴将军,包括寒白医馆的魏大夫都曾施以援手,捐书的捐书,疏通关系的疏通关系,找工人的找工人,这些人便和何炅熟络起来。

里面种的花木众多,撒贝宁进去后险些迷路,幸好何炅先找到的他。

“来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
何炅麻利地爬上梯子,把书本放进书架。

撒贝宁一边担忧地看着他,一边说:“就是城主托我谢谢你,鬼鬼现在很乖,是你当时稳住了她。”

何炅低头看着撒贝宁,明明是居高临下,但撒贝宁却觉得他身上并无那些傲气。

“小姑娘本来就是懂事的。她只是害怕,再见到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人,他们对自己却不一样了,有可怜和同情了,他们都让她更加想起了她爹,尽管她很想好好地活。”

撒贝宁一时泪目,“唉,我错了。”

“别自责,要是她不说,我们很难发现的。”何炅慢慢下了梯子,“那几天我带她看了点书,她平静许多,我和她说,‘书如世人’,我们认真地读,也许就会读懂一些,哪怕一时不理解,也能从字句间,知晓他们是什么样的。”

“慢慢地,我们自己就会是一个藏书阁,能包容很多人,很多观点的存在,你会不喜欢某一本书,某一个人,但他不会打倒你。”

何炅看着放上去的新书,“撒院长向来聪慧。”

“你就是因为这个,成为了藏书家吗?”

“不是,我是因为做了藏书家,才懂得了这个道理。我出身世家,爹娘是文人,我曾为他们桃李天下而自豪,希望自己也做一个这样的人,但后来,他们为了自己的坚持被人中伤和污蔑,昭雪时已经看不到了……所以我把自己埋到书里,也无法说服自己,做一个真正从善如流的人。现在还好,我遇到了几位好友,真心能换真心的感觉,真好。”

撒贝宁有些后悔让何炅回忆起痛苦的事,“抱歉,让您伤怀了。”

“你看到秋风楼那副对联了吗?”

“看到了,行云流水的行草啊,这风格很像我所喜欢的一位书法家,叫章云……”

何炅微笑,望向撒贝宁:“还有人能认出章云的字,撒撒,谢谢你。”

撒贝宁也没在意称呼的变化,“可惜章云绝笔了,我曾想重金求一张字,也终是无缘。”

“秋风楼上迎秋风,我与知己不渡秋。”

“章云,是我。不过我开了秋风楼后就再没写字了,如今为知己提笔,也未尝不可。”

撒贝宁的手指触及书本,“藏书是你,章云是你,何炅先生优秀如斯,撒某何德何能。你若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,那我为你去便是。书院四阁不时需要新书,也有机会为藏书所用,我托人帮你带过来。”

“平日里,书院直面芒城,事情纷扰,我也不打扰你,有事书信联系。”

何炅心中感动,眼眶湿润。

“留步吧。”

“必须要送送。”

“我为我多一知己而心安。”


“夜深了,还不走吗?醉茶了这是?”

何炅凑近趴着浅眠的撒贝宁,压低了声音。

“明月当空,茶不醉人,人自醉。”

何炅迅速拉远距离,撒贝宁托着腮,“我还没问何先生,当年为何给小蒲他们出寒露的题目?”

“因为章云的笔名,起于寒露。”

“你该送我一张字了吧?”

“写什么。”

“寒露逢君,千山万水走遍,仍思念。”

何炅发现撒贝宁说这话时还半眯着眼,但他的真心永远打动着他。

“没问题。”


鬼鬼婚宴后一周,文韬在王爷府迎来了太子到访,他非常吃惊。

太子说是来拜访病中的老王爷,但文韬知道,爹称病是假,避免他新承王位的风头是真,太子来是否代表皇帝之意,还真不好说。

毕竟皇帝素来忌惮异姓王爷,若非老王爷谨慎,实难保存至今。

文韬簪上长发,舒了口气,出去迎接。

刘昊然站在主厅,整个人英气而不怒自威。

“臣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
刘昊然浅笑,“王爷免礼,今日不过我个人前来,您不必为难。老王爷病好些了吗?”

文韬诧异于年轻的太子殿下实在太过开诚布公,“好许多了,多谢殿下关心。”

“我之所以先说是我个人前来,王爷也应该清楚的。父皇登基时深受异姓王爷的威胁,若非老王爷忠心,恐怕父皇是定会斩草除根的。如今你新承王位,他自然非常想知道,你和老王爷的理念有无差异,是否可控……”

文韬笑了笑,“所以殿下是为这个而来吗?”

刘昊然自然瞥见了文韬眼神里掠过的防备,他幼时可没少往老王爷这边跑,对于这位只长几岁的哥哥,他还是清楚的。

人中之龙,有勇有谋,王府只会更强,不会衰落。

“自然不是。我不是父皇,我没有这个防备。”

文韬越是想要从刘昊然的脸上看出什么,却越发现他的确坦荡得可怕,越发反衬得他自己阴暗得像个乱臣贼子。

要不是他知道眼前人的性格。

他不好受,咱们太子殿下可也别想好受。

“不说,我以你哥的名义,把你赶走啦。”

刘昊然见文韬要起身,连忙拽住。

“别啊!!”

“赶紧的,别废话。”

“就希望你托我给城主府补一份礼物而已,给鬼鬼出嫁的,你不是和新城主关系不错吗?但别说是我送的,就说是你补送的,代表皇室……”

文韬一脸疑惑,“你出于什么原因送?”

“我的少傅大人,希望送,但他没想好,我便自作主张过来问你一下……”

文韬觉得,他身边这群人早晚会被复杂到可以织网的关系害死,这次他先“死”为敬了。

“那你刚才在装什么?”文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。

“少傅大人说了,要先下马威,太子这样的身份,不下马威太可惜了。还有,他说这样也能拉拢一下王府支持我。”

“哥我错了,我给你画画当补偿吧……”

太子殿下真是用最人畜无害的脸说着最狠的话呢。

在修理自家弟弟,教会他好好说话之前,文韬觉得他有必要把张若昀这个大逆不道,离间王室关系的太子少傅先打一顿。


“阿嚏!天气果然转凉了呢,爷爷也要保重身体哦。”

张若昀握着曹家爷爷的手,对他笑着点点头,爷爷本能地回握了他的手,只笑着看向曹恩齐的方向。

“爷爷,你也不说句话回一下若昀哥哦,不乖啦。”

“哈哈,好孩子。”爷爷只自言自语。

两个人相视一笑,坐在爷爷的两侧。

曹恩齐给张若昀倒了杯茶。

“若昀哥,喝茶吧。”

“行了恩齐,坐,聊聊。”

“这几年爷爷的精神状态差了很多了,不太认得人,可能有印象,但也很少说话了。多谢若昀哥还抽空来看他。”

张若昀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书画,“你爷爷是我的恩师,是我张家落魄无人相信时,还愿意把我收为关门弟子的老人家,我怎会不记得呢?”

曹恩齐欲言又止,看着爷爷,他还是下了决心。

“若昀哥,我知道爷爷对您很严格,但爷爷,是很喜欢你这个学生的,他老说你比我聪明多了。对于你,他最大的遗憾就是,他只是教书匠,无法救张家。”

张若昀拿着茶杯的手一抖,“都过去了,已然昭雪之事,便可不提了。我如今是太子少傅,也是掌握他人生死的人了,恍若一梦。

曹恩齐看透了张若昀眼中的风雪,“我现在在整理乐经古籍,有时会去秋风楼,若昀哥若愿意,可以见见何先生的,这是他的意思。”

张若昀一愣,透过曹恩齐明朗的眸子,仿佛真能看到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人。

“好。”


“昊然,你不必帮我去找送礼物的事了,我去曹府时,恩齐答应带我去秋风楼了,我直接给到何先生就好。”

太子府内,众人都听见了自家稳重的太子殿下一声哀嚎。

“我还去求文韬了呢。”

“你打得过他吗你说。”

“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我马上打不过了。”

张若昀苦笑,“没事,这段时间别出宫,好好温习,我回来考你。”

“???”

虽然疑惑,但刘昊然还是认真地担忧此刻的张若昀——他说出来语气轻松,但每个字都很勉强,像被风雨敲打。

张若昀转过身,眼眶微红,让刘昊然的心猛地一痛。

他从未见过少傅大人这般。

“何先生的爹娘为张家申冤而死,未能等到张家昭雪。我一直想找到他,亲口与他说,张家没有辜负二老,我一刻未曾忘记。”

刘昊然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张若昀,他比谁都明白,张若昀能当太子少傅,背后有多少不易——家世干净,头脑伶俐者尚有可能与之无缘,何况张家曾有过此经历。

张若昀走到刘昊然身边的路,步步泣血,步步艰辛,步步坚定。

多少年过去,张若昀在府中看着那幅画,少年一直想成为一个忠义两全,是非分明的文官:有人曾逼他至绝路,也有人为他走上过绝路。

他不能松懈。

“若昀,去吧,我在这里等你呢。我知道的,我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
张若昀感受着刘昊然手上的力度,第一次对陪伴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感觉到欣慰,似乎这个一直需要着自己的弟弟,真正强大得可以保护他了。

他们从来都是彼此需要的。

在刘昊然第一次遇见张若昀时,在他还是三皇子时,长他十岁的青年向皇帝许下诺言,要做未来太子殿下的老师。

皇帝自然认为他大胆过人,家中刚昭雪不久,真有这等忠心吗?张家独子虽惊才绝艳,但也不至于青云至此。

“但陛下,不需要愚忠迂腐,老气横秋之人教导太子吧?”

这句话倒是对上了皇帝的心思,给了他个机会,试一下。

刘昊然记得很清楚,他有次贪玩,困在了后花园的大石头上下不来,他害怕得哇哇大哭,宫人们也焦急至极。

张若昀力排众议,也不多说啥,怎么也不肯让宫人把他抱下来,要他自己反思,自己也在一旁陪着。到了大中午,他饿得肚子咕咕叫,张若昀给他弄了水和吃的。

他狼吞虎咽,张若昀问:“知错了吗?如果以后自己犯了错,不会有我陪着,不会有人关心,更不会有人送吃的,需要独自一人承担,或者想办法下来。”

他懵懵懂懂,内心却平静了很多,也不委屈难过了,只是好奇这个青年人比皇兄没大多少,竟然如此早慧。

皇帝感受到刘昊然的成长,默认了张若昀在侧,从此太子殿下初露锋芒,张家走出了一位太子少傅。

“不要让我知道,有人以我之名前去跟着若昀,绝不可耽误他和故人相见。”

太子殿下语气坚决,不容忽视。

“是,殿下。”


张若昀抱着那幅《寒露问月图》,小心翼翼地走进秋风楼,曹恩齐目送他远去就离开了,去了江枫楼等何运晨。

何炅看见张若昀走来,有些意外,但并无警觉。

“公子找何人?”

“找,何先生。今日,我以张家遗孤身份,跪谢令尊令堂。”

张若昀说什么也要跪下叩头,何炅怎么拦也拦不住,只是扶了扶张若昀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
“少傅大人,不必多礼。爹娘文人脾气,所认定之事不会有假,张家昭雪已证真心。今日你我相见,便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
“何先生不问俗事,却知道我。”

“我也未曾忘记。”

张若昀展开了《寒露问月图》,“画,是张家落难时所获。我一直深藏至今,勿忘恩情。”

何炅笑了笑,“这画,不是我画的。张何二家的书画已经散落,唯有几封信私藏,为保全也是不敢张扬,再不曾赠画了。”

张若昀一愣,确实如此,这样简单的逻辑,他却当局者迷了。

何炅仔细看过,心中有些了然,“我记得,宫中有种特定的画笔,民间画室不可私卖,这种画笔染上水墨的效果奇佳,所以哪怕此画的画功尚存稚气,却能被较好地弥补,似是……刻意为之。”

“也就是说,是宫中人作画,故意用上好的画笔掩盖年纪?”

“嗯,我觉得是。”

张若昀恍然大悟,展颜一笑,笑自己糊涂,也笑那画者深情。

太子少傅大人忘记了,自家太子殿下从小学画,水墨丹青晕染其中,不输宫廷画匠。

原来早在未曾相见时,你我已然种下缘分了。

“大人去哪?”

“先去江枫楼要壶春风,再顺路回宫便是,别让太子等急了。”

“好嘞,您坐稳。”

张若昀把《寒露问月图》抱得更稳了。


寒露时节,又是芒城深秋时。

但这里的人知道,秋天不过时间,温度长留人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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